花山岩画的蹲形人与铜鼓,到底是怎么画在绝壁上的?

一财网
关注广西左江及其支流明江的灰黄色峭壁上,一处处赭红色的岩画格外醒目。峭壁之下,清澈的河水流过,对岸有宽阔的台地,地下则零星散落着古代墓葬。
山体、河流、台地与分布在崇左市宁明、龙州、江州、扶绥等地105公里河岸峭壁上的38处岩画,构成广西花山岩画文化景观。7月15日,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举办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40届世界遗产委员会会议上,广西花山岩画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在38个岩画点之外,左江流域已发现的岩画点还有89个、300组,图像总数约为5000多个。
岩画是人类最早的绘画形式。在漫长的历史中,先民在中国各地留下他们的绘画。旧石器时代的岩画保存着先民社会生活的信息,成为今人探明古老文明的线索。“中国岩画遍布31个省份,且大部分为史前岩画。最早的岩画可以追溯到旧石器时代,约在一万年前。” 广西申遗办专家办公室副主任蓝日勇告诉第一财经。考古家经过多年研究认定,花山岩画是战国至东汉时期岭南左江流域当地壮族先民骆越人群体祭祀遗留下来的遗迹。岩画绘制年代可追溯到春秋至东汉时期,距今1800~2500年。
广西花山岩画成为中国第一处入选“世界遗产”的岩画。它为何能够脱颖而出?

色泽鲜艳的花山岩画
蹲形人与铜鼓
花山岩画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当天,岩画所在的宁明县等地举办了热热闹闹的山歌对唱和祭祖活动。当地壮族民众的祭祀活动作为民俗的一部分,至今依然保留着。“每逢重大节日,他们都会举行一些庆典。在当地很多人心里,岩画就是这片山崖‘天生’的,非常敬畏。”宁明县文管所所长朱秋平在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说。他从事花山岩画保护工作25年,对于这里的每一处山崖,每一幅壁画都如数家珍。
在一处长170余米,面积约8000平方米的岩画区域内,众多“蹲型人”壮硕有力的形象以简洁的图式展现出来。蹲型人的形象是花山岩画的主体,也是最吸引人的部分。岩画上的人物图形,大都为双臂弯曲上举,双腿半蹲。朱秋平告诉第一财经:“这种形象在世界各地的岩画中具有普遍性。”而花山岩画的特殊之处在于:“蹲型人的形象在其他地方的岩画中只是部分出现,但在花山,这种形象不断重复,成为主要的图式。”
在人物形象的周围,还有马、狗、铜鼓、刀、剑、钟、船和道路的图像。其中,一种极似车轮的图案曾被很多人认为是车轮、或是太阳,朱秋平告诉记者:“这是一种壮族人至今依然在使用的铜鼓。”这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图案,蕴藏着丰厚的历史信息,与花山岩画“申遗”的过程关系重大。岩画的断代历来是考古界的难题,只有彩绘岩画可以通过C14来测定年代。 而不同于北系岩画以凿刻为主,中国西南地区岩画绝大部分属彩绘岩画。经过C14测定,花山岩画为春秋至东汉之间绘制。峭壁对岸出土的文物也为岩画断代提供了重要依据。“本地区出土的春秋晚期和汉代的铜鼓,与岩画上的铜鼓相似。这也可以为岩画的创制年代提供佐证。”蓝日勇说。
铜鼓作为骆越人的传统延续至今。世界遗产大会对申请项目6条评估标准中的一条是:“与杰出的、具有普遍意义的事件、观点、信仰和文学艺术作品有直接和间接的联系。”在蓝日勇看来,当地盛行的铜鼓就表明了岩画与当下艺术脉络的联系。

花山岩画中常见的蹲形人与铜鼓
记录两千年前的民俗
花山岩画中比较清晰的图像有1800余个,大约可分为110组。岩画中的人物以剪影式的图案表现,没有勾画出五官和肢体的细节,简洁而有力度。“岩画上最大的人形图案高达1.8米。”朱秋平告诉第一财经。在他看来,每一组壁画在构图上也是疏密得当,错落有致,让图像显现出极强的韵律感。这些朴拙的图案究竟要表达什么?它们承担着怎样的社会功能?“我们只能用民族学的说法出发来研究和推断。岩画上的人物姿态是先人在祭祀活动中的欢庆动作。”同时,他认为,蹲型人的姿态类似于青蛙,或许与古人对青蛙的崇拜有关。“青蛙作为一种图腾,有求神、求雨、求子的寓意。”
“岩画上的图案为祭祀之用。”这是目前比较普遍的观点。在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学术委员会主任刘庆柱看来,这种说法稍显笼统。“花山岩画只是记录了一种民俗活动,不光是祭祀,还有其他仪式的可能性。”在他看来,岩画本身刻画的是“早期的宗教仪式”,“画面上并没有人们祭拜的对象,所以并不能说岩画是用来祭祀,而只是对一种活动的记录。 ”
今人的另一个困惑是,约两千年前,人们如何在险绝、高大的河岸峭壁“画板”上创作如此众多的岩画?岩画所在的山壁笔直陡峭,几乎无法攀爬,有些甚至呈倒向河面状,爬上去更是难上加难,更何况还要绘画。对于这个问题,考古学家至今未能给出获得广泛认同的答案。有人猜测,两千年前左江水位或许比现在高,洪水期间,古人坐船在山崖上画下了壁画。朱秋平告诉记者:除了坐船绘画说之外,还有攀岩、搭架子、从山顶垂下绳子等说法。但每一种说法都只能解决部分问题。“如何靠近悬崖,并解放双手作画,这的确是一个谜团。”蓝日勇说:“搭架子作画的可行性比较大。但在1950年代至今的考古中,并没有发现岩画附近有搭架子的痕迹。同时,绝壁周围也没有可以搭架子的空地。”
历经两千年风吹雨打,一部分岩画依然保持着鲜艳的红色。这要归功于绘制岩画所用的颜料以及动物胶。“古人用来绘制岩画的是矿物质颜料,也就是赤铁矿粉,这使得颜色(至今)依然纯正。”朱秋平说。而使颜色不至于从山壁上脱落的,是一种胶。“至于这种胶是如何从动、植物身上提炼出来的,目前还不清楚。”
岩画历久弥新,但岩石的病害对岩画构成威胁。朱秋平告诉第一财经:花山岩画的“申遗”工作是与保护同步进行的。2000年到2015年间,文保工作组对岩画的病害进行了调查和治疗。“申遗”成功后,调查将继续从重点区域推开,扩展到整个花山岩画群。对病害的研究与治理也将从一种主要病害扩展到多种病害。

目前所知的最古老的岩画——肖韦岩画
壮族先民的创作
人们所知的最古老绘画是肖韦岩画。在法国瓦隆彭达尔克的一处洞穴里,画在岩壁上的野牛、马和犀牛安静而恒久地存在了三万两千年。1994年它被发现后,在世界范围内引起轰动。经过C14测定,肖韦岩画比阿尔塔米洞穴岩画更早,人类绘画史也因此提前了15000年。
旧石器时代,伟大艺术家的足迹也遍及如今我国的地域范围。因为岩画的发现,学者们将中国绘画史的起点前推至旧石器时代。“中国岩画大部分为史前遗迹,分为四个系统:北方、青藏、东南沿海遗迹西南系统。”蓝日勇告诉第一财经。中国的北系岩画以阴山、黑山、阿尔泰山等为主,绵延数千里,气势宏阔。“北系、青藏与东南沿海地区的岩画多以凿刻为主。而西南岩画则往往采用彩绘的方式,对日常生活的描摹也更为常见。”
著名的宁夏贺兰山岩画与内蒙古阴山岩画,都属中国最早的岩画。在南北长200多公里的贺兰山腹地,羌戎、月氏、匈奴、鲜卑、铁勒、突厥、党项等民族留下了20多处岩画。而绵延辽阔的阴山山脉四处散落着岩画,先民将狩猎、放牧、舞蹈、战争、交媾的场景凿刻在岩石上。

贺兰山岩画的太阳神形象
“贺兰山岩画影响力大,年代跨度大,而且学术积淀丰厚。”刘庆柱说,但因为宁夏西夏王陵已经进入2017年国家文物局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备选项目,贺兰山岩画暂时没有成为申报项目。
艺术史家巫鸿认为,岩画填补了中国艺术史的空白,让人看到绘画诞生时的模样。“这些旧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的图画,证明了艺术演化的中的一个重要时期。在此期间,人们为创造图像做了巨大的努力,但‘画面’的概念和对画面进行正规设计的意识尚不存在。岩画在绘制之前不作任何加工处理,绘制时也不收任何边界限制。”他在《中国绘画三千年》中写道。
岩画的风格随着历史的演进而变化。在花山岩画先后700多年的历史中,绘画风格上的变化也显而易见。在蓝日勇看来:“花山岩画可分为四期,最早期的岩画最为具象,之后逐渐向抽象的风格演进,到了后来,勾勒人物的线条越来越细。”基于个人的审美,蓝日勇对花山岩画的演化过程做出了这样的推测:“春秋时期的岩画是最好的,那时候的花山岩画还是一种茁壮生长的艺术种类。而通过绘画风格的前后对比,也可以证明岩画作为一种绘画传统的衰微。”
在自旧石器时代至元代的岩画演进脉络中,花山岩画处于晚期,它为何能成为中国岩画中的第一处“非遗”?“花山岩画呈大规模集中分布、创作过程险绝、图案不断重复,这都构成了岩画的特殊性。而特殊性与唯一性是申请的重要标准。”朱秋平告诉第一财经。同时,花山岩画周围有河流,河对岸则坐落着古代墓葬群。“这些墓葬的年代与花山岩画的创制年代有重合,可以视为一个整体申报。”朱秋平说。
“历史上有关骆越人的记载很少,花山岩画则记录了他们的社会生活。”蓝日勇说道。骆越人被认为是壮族的祖先。如今,宁明县81%人口为壮族,而在遗产保护区内,壮族人口占比为100%。

阴山岩画
满足《世界遗产评估标准》六条标准中的任何一条,都可以被提名“世界文化遗产”。据蓝日勇介绍,世界遗产委员会评估机构认为,花山岩画复合第三条及第六条标准,即“能够为已经消失的文明和传统提供独特见证”,以及“与具有突出的普遍意义的事件、活传统、观点、信仰、艺术或文学作品有直接或有形的联系。”
“此前中国38个世界遗产中,广西没有一处。这次国家文物局向世界遗产大会申报,对广西而言也是一次零的突破。”刘庆柱告诉第一财经。

